本文取自 張老師月刊

  我是吳欣(化名),變性人,二十五歲時從男變女。

  在變性之前,我是一個企劃人員,自己開了一個工作室,接CASE做,一個月大概有二十萬到五十萬的收入。那時,我晚上就扮成女性,在酒店上班。
  想扮女人,是因為別人會讚美我很漂亮,我很喜歡別人把我捧在掌心呵護的感覺。對我來說,我的人生一直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女孩子的世界是興趣、生命和自我,男孩子的世界是安全的生活和收入。

  在酒店上班時,我們酒店裡的小姐都打荷爾蒙,讓胸部大一點。老闆問我要不要打,我想,打荷爾蒙也無所謂。過一陣子之後,我開始長胸部。

  那時有個不錯的女朋友,幾乎已經到論及婚嫁的程度,有一次約會,我發覺自己因為荷爾蒙打太多,已經沒有一般男孩子的生理反應。我以為我能在白天扮演男人,晚上半女人。但事實上做不到。男人追我時,我怕他不能接受我是個愛扮女人的男人;我追女朋友時,也發現我不再像以前的我,因為我已經
沒有生理反應,不太能勃起了。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在兩個性別的夾縫裡生存。

  我當時不缺錢用,在酒店扮裝只是玩玩的心態,根本沒想過要變性。但是那時對性別的談論沒現在這麼有彈性,根本沒有第三性公關扮裝的概念。十幾年前,一個人要不是當男人,就是當女人,如果你在夾縫中,男扮女、女扮男,還是很奇怪。

  酒店老闆也把我當搖錢樹,希望我多賺一點,所以想讓我去變性。他會和客人開玩笑說:「你當女孩子比當男孩子還適合,要不要去動變性手術呀?」

         我不以為然,因為我扮女孩子只是一種興趣,但在酒店坐檯的那種氣氛下,我只能摸稜兩可地說:「看情況吧!」

  有一次,我喝醉酒,醉得不省人事,客人和老闆又起鬨,把我帶到每次打荷爾蒙的密醫那兒。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酒醉醒來,發覺自己躺在醫院,下體有點痛,我問醫生對我做了什麼?他說他切除了我的睪丸。
  我問醫生:「為什麼幫我動這個手術?」
  醫生說:「你打過這麼多針,早晚要變性的,早變不是更好?」

  我才知道事情大了,想告那個醫生重傷害,但是怕醫生把事情抖大,叫記者來,為了自保,我只好作罷。

  問我後不後悔變性,我只能說是我自己造成那樣的局勢,大部分的責任,應該由我自己來承擔。

  睪丸切除後,我思索了很久,我想我已經不可能完全變回男孩子,便決定到新加坡切除陰莖,再做人工陰道,徹底做了變性手術,變成女人。與其不男不女,不如徹底變成另一個性別。

  變性前,我的朋友大多是因為工作認識,後來他們知道我變了性,覺得不能接受。變性後,一個朋友都沒有留下來。我失去朋友,也失去工作,這是很現實的,我必須工作有收入。想了一陣子,我決定去酒店做公關,開始色情行業的生涯。

  剛開始,我沒有朋友,寂寞空虛。我把酒店的工作當成一齣戲,做小姐,只是演好我的角色,同時又可以和人接觸,好紓解我的孤單。

  我在酒店上班時,那裡的工作壓力很大。面試時,十幾個男的坐成一排發問,看妳有沒有大將之風,還看妳走路的架式,是不是可塑之才。錄取後,前兩個月是職前訓練,有專人教我們坐姿、站姿、說話、唱歌、和客人應對,還教股票、政治、經濟、今天新聞的重點,豐富和客人的對話。這裡的客人希望
小姐有點程度,又能順著他們。

  我們在這裡做公關經理,白天要打扮得很清純,陪收帳的人去討債,因為有的客人在店裡簽帳,買小姐的檯,小姐得和討債的人去要。客人白天看到漂亮小姐來公司了,不好意思不給錢。我們白天去拉關係,擴充自己的客源,叫他們來捧自己的場,還要陪客人出遊、打保齡球、打高爾夫。要留住一個客人
,得花很多功夫培養。

  這裡的小姐都很高挑漂亮,年紀大約在十八到二十三歲之間。我當時已經二十五歲,壓力很大,經理也說,如果十幾歲就變性,來做公關小姐,他和客人都可以接受,因為蠻好玩的,年紀大了就不好看了。年輕就是本錢,很現實。後來因為受不了年紀大的壓力,我就離開了。

  在這一行工作,要懂得保護自己。一般來說,在酒店喝了酒就不能控制自己的人,出場後會更難控制所以我不會和他出場。有一次,有個客人說,他有SM(性虐待)的癖好,願意出四萬元買我一次。他明著講:「要跟日本錄影帶一樣,用繩子把妳綁起來。」為了保護自己,即使當時我需要這筆錢,我也不
願意。

  像我們這種男變女的變性人,很多跑到酒店當小姐,一方面因為在那樣的燈光下,原本男孩子不美粗糙的特質可以隱藏起來,也是怕在陽光下受到屈辱,另一方面,這裡比較容易出現好奇的客人,才有可能找到固定的伴侶。

  很奇怪,喜歡我的客人會非常喜歡我。我想,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想做壞事的慾望,這慾望或強或弱,大部分的時候被理智壓制。對方喜歡我,好像是想追求「不可能的快感」。他們覺得追到我時,是同時佔有了男性和女性,因為我既是男又是女,這大概是一種神祕的快感吧!

  身為變性人,我有很多次被羞辱的經驗。很多客人不能接受變性人坐檯,有的客人會當面講:「我來這裡就是要找年輕小姐,不要妳這種人妖!」或說:「咦!妳以前是不是男的?」

  如果客人喝醉了,情況只會更糟。有一個客人就說:「妳怎麼這麼下賤?好好的男人不做,偏要做女的。妳看我們都有賓士汽車,多有成就呀!那像妳,賤!」我只好不講話。算了,我也不能怎麼樣。他是客人,我只能難過在心裡。

  唯一的安慰是,在酒店裡,有些姊妹對我很好。有老客人坐她們的檯,她們會和客人撒嬌說:「順便叫吳欣過來一起坐吧!其實她就是要一點小費嘛!」姊妹會招我過去坐,說:「這是我的熟客,不會計較妳變性,過來坐!」

  被人叫人妖,我會很難過,覺得被傷害、不被尊重。這難過不是心裡難過,而是環境壓力帶給我的難過,我只想從這個環境得到一點點肯定與尊重,但是很清楚的,我得不到。

  我今年快四十歲了。對於將要老去的事實,我以前總有一個想法:生活過得去就好,我只期待老而無憂。但現在連過得去都很困難。我希望能存一筆錢,離開色情行業,開個陶藝班,我連陶藝班的名字都想好了,叫「桃花源」,很美的名字吧!剩下的人生,我想把我自己的故事寫出來,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如果問我後不後悔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我心裡很清楚,我後悔;但是如果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做一樣的事,因為那些發生過的往事,像扮裝、做色情行業,那些充滿快樂和痛苦的日子,我對它們仍然有感覺,我不會違背自己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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