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他愛上了我
馮興忠乘搭的是早班航機,從成都飛往西藏。儘管要趕個大早,幾個玩得好的朋友都來送他。
我懷裡揣著他寫給我的信,看著他不說話--我發現現在看他,眼光已是全新的。
他有點躲避我的探索的目光,拼命地抽煙,和別的朋友說笑,卻很少面對著我。
面對離別一刻,我終於找到個時機,與他對話。我嘆道:"人間沒有真情,隨著時間流逝,再深的感情也會轉淡。"
他答以一句令我回味的話:"有。祇是你沒有遇見而已。"
也許真有天意,由于高原天氣惡劣,這天飛往拉薩的航班停飛了,而且不知何時才能復航。急著要返藏的馮興忠祇好退了機票改走陸路。
從成都進藏的陸路祇有一條,要乘火車到甘肅蘭州,轉青海西寧至柴達木盆地的格爾木--這是進藏最後一個鐵路站,然後改乘汽車翻越唐古拉山脈,才能到達拉薩。這是一條漫長險阻、艱辛異常的道路,日後當我為了追尋心中的愛踏上這條征途時,才知道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火車在晚上8點多開出,這樣,憑空多出了大半天時間,給我和他。面對這段時空,我們都有些失措。
黃昏時分,他終於應酬完所有的人,把我單獨約了出來。我倆並肩沿著鐵軌邊漫步,天陰如晦,暮色蒼茫,鐵軌延伸到無邊無際的遠方,我們走著,許久,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終於打破了沉寂,轉頭看著他說:"怎麼不說話?"他笑一笑,繼續抽煙,沒回答。
我想他可能是猜不透我的心罷。他肯定是設計好了,讓我看到他的信時,他已飛離成都。真沒料到命運會作此安排。
我深深吸了口氣,空氣裏有種清涼的氣息刺激著我的頭腦,我直截地問:"為什麼寫那封信給我?"
"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寫……"
"我怎麼不記得和你唱過《選擇》?我倒記得好像是阿琴和你一起唱的。"
"你不記得我記得。我還記得很多,比如你總笑得很投入,要滾到別人懷裡的樣子,還有你總喜歡舔嘴唇……"
他觀察得真仔細,其實我老用舌頭輕舔嘴唇,是因為我希望借此使嘴唇看起來滋潤鮮艷一些。那時候我沒有用唇膏。
"那你還知道我什麼?"我又問。
"知道你很女孩子氣。"他答。
"你不想你的阿琴嗎?"我笑道。
"你明知故問。"他緊緊盯我一眼。
"你寫的都是真的嗎?"
十二、如火的電報
火車緩緩啟動了,要把他帶向遠方。握別所有送行的朋友,包括阿琴後,馮興忠最後來到我面前 ,緊緊握住我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握我的手,我感覺得到他手中傳來的熱情的訊息--說:"我走了,得給我寫信!" 列車滑行,他揮揮手,我看見他眼裏有好多好多的話,欲語還休的話。我讀懂了,唯我讀懂了他眼中無盡的話。
那一刻,我悲喜交集,想哭,想笑。我又一次詛咒自己的身體,為什麼不是個女孩呢!我是個女孩多好,我會毫不猶豫地嫁給他,到冰天雪地的邊關陪伴他。可是我是個男孩子啊,我該如何是好呢? 此時此刻,有誰知曉我的心聲呢?我偷偷看了阿琴一眼,只見她臉上也有一點點失落的神色。我心裡浮起一絲自得和虛榮,看,我不是女孩勝似女孩。 列車消失在夜幕中,我的心空空落落。
列車遠行,好像帶走了我才剛剛握到的東西…… 回家的路上,我到禮品店挑了一張最大的賀卡,比一般的雜誌還大許多。到了家,我連夜趕製一封最特別的信,卡片裏頁,我寫上滿滿的文字,回憶我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抒寫我對愛情的憧憬嚮往;卡片的背面,我用摘下的塑料玫瑰花的花瓣粘成一個心的形狀,"心"裏橫橫斜斜寫上"I Love You",加上巨大的驚嘆號。 在信的最後,我抄上了一首當時正流行的歌:"……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沒有說一句話就走……"動人感傷的歌正是我此時的心情,我整夜都在追憶他的一言一行,回味離別那一瞬間的深長意味。直到凌晨3點多鐘,我才朦朧入夢。
在信的最後,我抄上了一首當時正流行的歌:"……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沒有說一句話就走……"動人感傷的歌正是我此時的心情,我整夜都在追憶他的一言一行,回味離別那一瞬間的深長意味。直到凌晨3點多鐘,我才朦朧入夢。
天大亮後,我匆匆出門,要到郵局寄這封大信件。走出自己的房門時,碰到了我自己做的那張門簾,簾子一陣響動,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宛若仙樂,我心中湧起了喜悅的浪花--
"我終於擁有自己的一簾幽夢了!"
我像把自己隨信寄出了一般,整日裏失魂落魄。思念與等待之情同時而至,我一如戀愛中的少女,每時每刻都在牽掛著:他好嗎?一路平安吧?有沒有生病?
苦盼了5天,終於等到了他從拉薩發來的加急電報,顯然,他剛抵達拉薩,還未收到我的信。
電報是這樣寫的:"我已平安到達請放心我想你忠"。
文字簡單卻如火般熾熱,一字一字烙進我的心。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且是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很快我又清醒過來,我不是女人是男人,我身上有那令我感覺羞辱的多餘的東西,我真恨不能拿剪刀來剪掉。
十三、遠方的禮物
我頹然入下剪刀。像過去無數次那樣,我下不了手。我終是軟弱的,我擺脫不掉屬於自己的命運。
瞬間的衝動過後,我又焦灼地抓住了我所能抓住的東西。我把忠的電報貼到唇邊,流著熱淚,吻了一遍又一遍……
愈是矛盾的情感,愈要來得猛烈嗎?!我但覺自己在往情感的漩渦中沉、沉、沉,我不管結果如何,我已不顧一切!
此刻的我,一定像個發高燒的病人,滿臉通紅,神志不清,也許還說旁人聽不懂的胡話。天!這突襲而來的莫名的愛,給我帶來的是喜悅,還是煎熬?
又苦盼了十來天,收到了他的首封回信,滿紙都是我所期待的火辣辣的情真意切的言辭,他寫道:"讀遍你在卡上寫的每個字,我真有點受寵若驚!我是個粗人,沒想到你會如此愛我,我會永遠珍惜這份情……"
我的驚喜之情簡直無法形容,飄然欲仙。我再無遲疑,只因是愛,我不再管它是何種"型式"的愛,就讓我全心全意投入地愛一回吧,那怕結果會殘害我一行,我亦無怨無悔!
從此,飛鴻傳情,一個在高原雪山下,一個在天府盆地裏,隔著千山萬水,兩顆心卻越來越近。他那一封封來信帶著冰山雪蓮的氣息,成為我信今生的珍藏。他還常常嫌寫信太慢-- 我們隔著迢遙的路--總喜歡以電報代信,那一封封長長的電報啊,該花去他的大部分薪水吧?
清明節前,一位風塵僕僕的軍人來到學校找我,原來他是馮興忠過去的戰友,回到成都探親。忠托他帶來了很多西藏特產,有古拙的手鍊手鐲,項鍊,有印度香,印度泡泡糖,令我驚喜得跳起來的是,竟還有一條潔白的哈達和一套藏式女裝。
忠真是我的知心人,我立即穿上這套藏服,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藏族姑娘,照相館了幾張相寄給他。看過相片的人都說這還真像呢,我不由得浮想聯翩;高原上他騎著高頭大馬,和穿著藏服的我趕著一群白羊緩緩走過……
我騙媽媽說學校要搞文藝匯演,要了一筆錢,去給忠買襯衣,襪子、香煙,還有許多他愛看的武俠小說,等那戰友傳回邊關時帶去給忠。
那戰友走了,我的心也隨之而去,到那高原雪山下作一番溫情的探訪……
長長的思念的日子,長長的細碎的磨折。我上課老走神,滿腦是他的英姿。我的成績急劇下降,段考幾門功課不及格,可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想要,拋棄一切也在所不惜我祇要一份真愛。
十四、等待雷電劈來
6月的成都異常炎熱,像個大蒸籠。一天,悶熱的天氣裏隱隱有風雷之聲,天剛黑下來,一束電光、一聲霹靂之後,大雨傾盆。
那天傍晚放學回來,剛好又接到忠的電報。我發現媽媽已拆看過了,"寫的啥呀?密密麻麻看不懂,什麼愛啊恨啊的……"我不理她跑回房中細細讀了一遍又一遍,又癡迷起來……
一聲驚雷,在頭頂上空炸響,我渾身一震,我想起了雜誌上看到的那則奇聞,心裡傳來一個神祕的聲音:是時候了,快!快!
我跑出門去,衝進雨中。豪雨滂沱,,瞬間將我澆濕透,我渾然不覺,跑啊跑,跑上大街,站在了一棵大樹下。我的常識告訴我,雷雨中站在樹下很危險,易遭雷劈--我要的就是雷劈,像雜誌中寫的那個外國女人一樣, 雷劈過後出現奇蹟。
那個雷電交加的雨夜,那個瘋魔了一般的男孩傻傻地站在樹下,焦急地等待著驚天動地的雷電,從宇宙深處劈下來,將他的男兒之身劈個灰飛煙滅,醒來時,變成一個女孩。變成了女孩,他就可以毫無顧忌,毫無負罪、毫無壓抑地去愛去被愛了。來吧!雷電、快把我變成女孩!他心中發出狂亂的呼喊。
……奇蹟沒有出現,我沒有被雷劈中,卻被大雨淋出病來。我病得很重,發高燒,差點引發肺炎。我在床上躺了好久,幾乎影響了我的畢業考試。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其實是很凶險的,真的很有可能被雷劈中,但相信劈中的話不會有別的奇蹟發生,只會要去我的小命。可是,當時我祇有一個願望,祇要能變成女孩,什麼代價也願意付出。我想,我是沒有救了。
忠從信上得知此事後,心疼得來了兩封信罵我,叫我以後切不可再做傻事。我心裡卻很坦然,為了能變成女孩可以堂堂正正和他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
1994年夏天,我從職高畢業了。畢業晚會上,我在台上唱了一首《說句心裡話》,老師和同學們都誇我唱得有感情,有誰知道,我是唱給邊關的他聽的,這是他最愛唱的歌。
我的畢業考試成績不理想,分配進百貨公司下屬一個公司做財務校對。對我而言,這是一份極枯燥乏味的工作。同事們都說:"新來的小連怎麼老是心事重重的?"
我郁郁寡歡,看不到前途何在,這時祇有忠的遠方來信能讓我快樂起來。我更加思念他,我發現我已經非常深地愛上他,也確知他變是如此。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愛他,那麼他呢?我想解釋祇有一個,如他所言,我是那樣的女性化,使他不由自主地把我當成了一個女孩子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一個同病相憐的人,他的一句話,使我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十五、奔向青藏高原
我是回老家--那座長江邊的古城--散心時,認識李平的。當時他還是個男孩,與我一樣有著強烈的願望,幾年後他先我一步做了變性手術,如願成為一個女孩,並把名字改成李萍
他是個醫生,剛從醫科大學畢業,人很誠懇,談吐得體。相同的心態和相似的境遇使我們無話不座,成為知心朋友。聽了我的故事,他略一沉吟,說:"妳們這是柏拉圖之戀,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他需要的是女人,你如果愛他,想抓住他,就去找他吧。"
這時的我正不知何去何從,守著一份無味的工作,令我覺得前途渺茫。聽了這話,心下頓時豁然開朗,馬上寫信告訴忠,我想去西藏看他。忠很快復了信,說他十分高興,期待著我到來的日子,他還留了一位在拉薩工作的朋友的位址約好在那裡會面(他所在的邊關小鎮在喜瑪拉雅山腳下,距拉薩有兩天的路程)。
我向家人撒了個小小的謊,說要回老家看望生母和幾個姐姐,要了一些錢,又向朋友借了點,湊夠1000元盤纏。按忠的吩咐,我買了辣椒醬、水果、礦泉水等禦寒解渴的食物以務途中所需。他在信中還叮嚀我,路上小心,別跟陌生人搭話。這些點點滴滴的體貼使我心裡暖暖的,更急切地想立即飛到他身邊。
1994年10月10日,我啟程了,走的是當日忠離去時所走的路線。
十六、被誤傳為女孩
這趟火車是從成才開往烏魯木齊的,第二天即10月11日的傍晚6點多抵達甘肅省蘭州市,我要在這裡轉車。
那位姓張的供銷科長是坐到終點站的,他熱心地把我送下車,一直送出站。分手時他一再說:"你太像女孩子了。"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又興奮又害怕。出站時天已黑,到處人頭洶湧,我有點怕怕的,不知該往哪裡買票轉車,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了售票處。售票處排了長龍,人聲沸雜,不知得排多久才能買到票,提著大包行李往龍頭處擠,看看有沒有機會插隊。
排在前面的一個個頭不高的軍人看了我幾眼,見我著急的樣子,便主動說:"小姐,我幫你買吧,到哪裡?"
他說一四川話,令我感到很親切,可是他的稱呼讓我紅了臉,我以為他在開我的玩笑。心裡有點慌。
"我到西寧。"我把錢遞給他。
拿到票,我不大敢看他,說了聲"謝謝"就到候車大廳去了。
上了車,我才發現和那位年輕軍人坐在一起,他還有5位穿著軍服的同伴。我和他相視而笑,我說了句:"沒想到這麼巧。"
他那幾位戰友見狀,都有互相擠眉弄眼起來,一人笑問他:"你怎麼認識她的?哦,是不是看人家小姑娘漂亮……"
另一人打斷了他的話,驚奇道:"是男的吧?"
他們一下子不作聲了,打量了我一會,又竊竊私語說些什麼。我不想讓他們誤會,可心裡又有點怕他們知道我是個男的,會笑話我"娘娘腔"。
過一會,那幫買票的軍人問:"你到底是男是女?或是是女扮男裝妝?"
我不置可否,說:"你看呢?"
"太奇怪了,看上去是女的,但說話又有點男孩的味道。"
我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笑了笑,不作聲了,他也不好再追問。我想,一直到我們分手後,他們對我的性別還是半信半疑,不能確定的。
這些無憂無慮的軍人們都很容易相處,對我很關照,我們一起閒聊,打撲克,吃盒飯,晚間天冷,他們還把軍大衣拿來給我穿。我覺得他們很親切,因為忠也曾是一個和他們一樣的軍人,長期駐守在最艱苦的環境裏,卻永遠保持著樂觀向上的精神。
很快到了青海省西寧市。我要轉車去格爾木,他們和我同路,幫我一起買了票。我們又上路了。
碧藍的來越思念他。
一路無話。一天一夜之後,火車抵達格爾木,這是進藏鐵路的最後一站,也是那6位年輕軍人的目的青海湖過後,火車越往西行,越見荒涼。火車飛馳,我和忠的距離越來越短,我的心裡也越地,他們是這兒的駐軍。這段路程式有他們陪伴關照,我過得很愉快,而後面那長長的高原之路我得自己面對了。
十七、天蒼蒼,野茫茫
到達格爾木是早上,這座青海西部小城位於柴達木盆地的腹地,風沙很大,地勢開闊,群山在遠遠的天邊聳立,據說,那就是崑崙山脈。
下了火車,6位年輕軍人帶我到當地唯一的汽車站,為我買了進藏的車票,然後他們帶我去參觀世界上最長的一座鹽橋--當地人稱萬丈鹽橋。一路上遇到許多人都是回族,男的戴白帽,女的披白紗,我還第一次見到了藏民,他們的穿戴像電影裏的那樣,還挎著藏刀。我們來到了萬太鹽橋,果然遍地是鹽,真的好新奇,聽說格爾木就是一座鹽,在居民的家裏隨便挖一挖都是鹽呢。我還看見鹽湖上飛著一種很奇怪的水鳥喝鹽湖水長大,肉都是鹹的,煮來吃的時候都不用放鹽。
軍人朋友們買了暈車藥和感冒藥給我,送我上車時,交待司機:"這位朋友第一次進藏,多多關照。"揮手而別時,他們還說:"希望有緣再見!"我心裡熱呼呼的,我想也許我一輩子再也不會再見到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人,可我心裡永遠記得他們,感激他們。
最艱辛的旅程開始了。
汽車上坐滿了人,有藏人,有漢人,還有不知是什麼少數民族的人,可算得上一個民族大匯合。我的後面是一對藏族老夫婦,斜對面是個藏族小夥,戴著很粗的全項鍊和瑪瑙串成的項鍊,手上還戴了好幾個古拙的戒子,他老回頭看我。汽車開出時,藏民們唱起了純樸的民歌,我想他們是在預祝旅途平安吧。
開始還算順利,祇是風沙很大,吹到車窗玻璃上"噼噼啪啪"的響。過了沙漠,是一片茫茫草原,放牧立著一群群白色的羊,羊兒們悠閒地漫步著,"天蒼蒼,野茫茫",屬於牠們的天地是多麼廣闊啊。我還看到了牦牛,像在書上看到的那樣,牠們身體兩旁和四肢外側都長著好長的毛,尤其尾巴上的毛更長,看上去憨態可掬。
汽車在青藏高原上奔馳,天好藍好藍,白雲輕悠悠地飄著。我從未見過如此美景,聽到車上的藏民放聲歌唱,表達歡快的心情,我也情不自禁唱了起來:"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是故鄉……"我想起了小時候在台上演的《草原小姐妹》。我又想,快要見到忠了,見到他時我們會是什麼表情呢?會不會流淚?
白天太陽大,又吹著大風,覺得不冷不熱,剛好。高原上日落得早,太陽一下山,頓覺得寒氣迫人,風一陣大似一陣,冷得刺骨。還好,車裏開了暖氣,還能抵禦寒氣。
入夜,我漸漸產生了高原反應,頭微微地發痛,口乾舌燥,昏昏欲睡,卻又是無法入睡。我忽然記起臨上車時,那幾位熱心的軍人告訴我,在車上千萬別睡著,要多喝水少說話,否則得了感冒很容易引發肺水腫,嚴懲的話會缺氧而死。
我越想越擔心,而頭越來越痛,心裡不免七上八下的。
十八、翻越唐古拉山
夜茫茫,風蕭蕭,夜裡10 點多,天上還飄下雪花來,大朵大朵的,輕輕沿著車窗滑落。高原之夜,顯得更加神祕。
汽車停了下來,讓乘客下車小解。等大家都回到車上時,汽車卻發動不起來了,發動機怒吼幾聲,車身顫動著就是走不動,也許是高原缺氧,溫度太低,車子死了火。高原行車,這是常有的事。司機先用漢語說:"車上男的都下去推車。"又用藏語說了一遍。
開始我沒反應過來,見別的女人在看我,我才醒悟一般站起來要走下車。斜對面那位藏族小伙子用不很標準的國語對我說:"你不用下去,就坐車上,是男的才下去。"他又用藏語和同伴說了些什麼,兩人相視而笑。我臉一紅,還是下車去。我想我才不是因為自己是個男的才下去,祇是覺得應該和大家同舟共濟。
其實我根本幫不上什麼忙。我渾身軟綿綿的,頭重腳輕。折騰出一身冷汗來,我的頭更痛了,臉上冷冰冰的,準是變了色。那藏族小伙子拍拍我的肩膀,勸我上車去,我沒動。不知過了多久,車子才又重新啟動。
前方就是唐古拉山了,翻越這座大山脈之前,汽車要在一個兵站休息。我們本應在夜裡12時到達兵站的,因為路上車壞了,直到凌晨4時才到達。
疲憊不堪的乘客都住下了,很快鼾聲四起。祇有我一夜無眠,我頭痛欲裂,呼吸困難,胸悶欲吐,卻又吐不出,我從未嘗過如此難受的滋味,想著還有漫漫長路要走,我想我一定支援不下去,我會死在路上的。我的淚水淌了下來,從臉頰滴落枕旁,臉上一片冷濕,我想哭泣出來,想大聲呻吟。
"死就死吧!做一個男孩子對我來說也沒什麼意思,可是如果這麼孤零零死去太不值得了,要見到心上人,死了才有意思 ……"
我就這麼胡思亂想,苦熬到了天亮。上午8點,我們又上路了,一坐上車我就想吐,可什麼也吐不出來,剛才的早餐我一點東西都沒吃。
一路上,我看到了真正的高原景象,四周都是白皚皚的雪山,映在寶石般深藍的天幕裏,格外壯觀,美如仙境。我還見到一種奇怪的動物,形如牧羊狗,卻體如獅子聽鄰座說這是藏獺,可能是世界上最凶的狗。
車子已在翻越唐古拉山,估計所處位置的海撥高原超過了5000米。差不多到山頂時,我再無心欣賞高原美景,大聲呻吟起來,我渾身脫水一般,癱軟如泥,仿佛置身雲端,身體搖搖欲墜,我想伸手抓住什麼,卻無力動彈。我冷汗淋漓,胸腔裏卻又像燒著一把火,燒得我嘴角起泡。我像被困在一只窄窄的黑箱裏,感到空氣越來越少,我快要窒息了……
唯有一絲微弱的意識,照見了忠的影像……他怎麼不來救我呢……
十九、拉薩,我來了
我的高原反應驚動了車上所有的人,人們紛紛伸了援手輔助說明我。
司機把備用的氧氣袋拿來,給我戴上,我吸到了充足的氧氣,那種窒息的感覺頓時減退了許多。斜對面那位藏族小伙子--後來我知道他叫做才讓--給了我兩粒黑黑的藏族土藥,說是專止高原反應的,讓我和水服下。坐在我後面的兩位老人家則把新鮮的桔子皮送到我嘴邊,叫我嚼一下,解一解欲吐的感覺。那老太太用黑皺的手掌撫摸著我忽燙忽冰的額頭,嘆道:"小姑娘,一個人出門真不易!"
唉,同車這麼久,她竟還把我誤認作女孩子。她的慈悲的話語令我鼻酸,想到自己千裏迢迢翻越高原苦苦追尋的,卻是一段無法言傳的世俗眼中的"畸情",不由得悲從中來,眼淚潸潸而下。
在眾多好心人的輔助說明下,我終於稍稍穩定了下來,祇是依然渾身乏力。這些淳樸的人們,我心裡默默感激他們,祝福他們。
下午2時許,汽車終於爬行到唐古拉山的山巔,只見路邊立著一塊路碑,上刻"海撥5300米"。遠處仍有更高的雪峰聳立著,而更多的群峰則已為我們所俯視。就在這片被稱為"生命禁區"的巔峰之地,仍設有一個哨卡,一位英武的軍人持槍肅立,堅守崗位,他的身後立著一尊雷鋒的塑像。聽說高原上的軍人多患了"雪盲",眼中祇有白色。為了崇高的職責,他們做出了多大的犧牲!趴在車窗,看著那位站崗軍人的身影漸遠,我痴痴地想:"如果忠還未退役就好了,我可以陪他去站崗,我如果是個女人,我一定會做一個好"軍嫂"。
翻過唐古拉山,下山後,我感覺好多了,全車的人的情緒也高漲起來,藏民們又唱起歡快的民歌,歌聲嘹亮動聽。聽司機說再過9個小時就到達拉薩了。我就要見到忠了,我也快樂地跟著藏民的歌聲哼起來。
經過了夏天都會下雪結冰的安多,和以一年一度賽馬大會著稱的那曲,晚上10時,我們終於抵達拉薩了。從格爾木到拉薩,我們共走了兩夜一天。
下了車,我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完全陌生的環境。天很黑,路燈很少。夜幕中的拉薩顯得格外神祕,恍如夢境。我按忠在信中留給我的電話,找到他的好朋友阿強。阿強說這趟車一般下午4時到,還以為我出什麼事了。我迫不及待地問:馮興忠在不在?阿強說他還沒到。我剛漲起的情緒蔫了下去。
阿強把我接到家裏,和他新婚不久的妻子一起安頓我住下。他叫我先不要洗澡,說路途勞頓很容易休克。得好好睡一覺,少走動少說話。我真的太疲憊了,很快就昏然睡去。睡著之前,我隱約聽阿強的妻子輕聲說:太像女孩子了……
我做了好多混亂的夢,夢見忠不來了,夢見他不要我了,夢得我好辛苦,夢得我大汗淋漓……
第二天,我病倒了。
二十、相對淚千行
我真沒用,一到拉薩就病例了,在阿強家躺了一整天,還是無力下床。第二天,我依然躺在床上。下午兩點多,我正閉目養神,聽到有人輕手輕腳走進來,我心突的一跳,知道誰來了。
睜開眼,忠果然立在床前,不是夢境。他還是剪著小平頭,皮膚曬得黝黑,一臉憔悴之色,想必是晝夜趕路熬出來的。
我默默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我踏遍千山萬水尋來的人。
我的眼淚"嘩啦嘩啦"地流了下來,心中又是酸楚,又是興奮,祇是萬般言語一句也說不出來。漫長的思念,細碎的折磨,加上連日來的風雪兼程,所有一切都是為了眼前這個人,此時此刻,真是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感情這東西真的很玄妙,這不過是我們生平第二次會面,可我心裡竟像是和他生活了很長時間似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親切得不能再親切。我深信,唯有感情,可以令我們超越時空,超越一切世俗藩籬,令我們的手握在一起,心靠在一起。
我們就這麼傻傻地、久久地對望著,好像從未分離過。在他如火的注視中,我覺得自己已完全化身為一個女孩,我為此而目眩神迷……當我明白這不過是種幻覺後,我更強烈地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女孩。
見到了忠,我的病症奇蹟般煙消雲散了,我的心情變得像拉薩的天空一樣亮麗。忠拉著我坐上人力三輪車,那三輪車上掛滿了五彩的飄帶,簡直是一輛彩車,我們就坐著這彩車漫遊我魂牽夢系的拉薩。
這是一個神祕的王國,充盈耳邊的滿是藏歌和經誦之聲,建築、服飾,舉目所見都洋溢著濃郁的宗教色彩,沿途,忠向我解說種種藏族風俗,他告訴我,藏民手搖轉經筒,其用意是轉一個圈許一個願(我說,我也買一個,許上千千萬萬個願);那些虔誠的朝拜者"磕長頭",走過漫漫長途,有的死在途中(我說,我也該磕長頭去。他說你真傻)。
我們來到拉薩最有名的商業八角街,只見整條街環繞大昭寺,穿著民族服裝的小販們向穿插梭的外國遊客兜售民俗土特產,熙攘熱鬧。忠買了一個繡球一樣的"各多"送給我,說這是藏族青年求愛的信物。至今,我仍珍藏著這個"各多"。忠還帶我到餐廳喝酥油茶,初入口有股異味,可我喝得心裡甜滋滋的。
忠又把我帶到佈達拉宮,金碧輝煌的宮殿令我看得目瞪口呆,那種震憾直透心靈。在班禪大殿,我們學著別人的樣,買了兩條哈達,捲起來投擲到班禪大師的坐椅上,祈求好運氣。我還學著藏人的樣子全身心匍匐在地,磕長頭。我許了一個埋藏在心中許久的願--佛祖啊,讓我變成女孩吧,讓我可以永遠和忠在一起!
聖殿莊嚴,諸神肅穆,我的心靈之聲悠悠迴盪,盤旋直上雲霄……
- Nov 18 Fri 2011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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