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我見到珠穆朗瑪峰了

  當我們步出班禪大殿地,一位年長的喇嘛叫住了我,對我一番我聽不懂的話,一位中年婦女替我翻譯道:"他說你很有靈氣,心很虔誠,佛祖會保佑你。"那老喇嘛滿臉慈悲,在我額頭上點了點神水,嘴裏唸唸有詞。我感激地合什稱謝。

  日後,當我遍心靈的磨難時,我都會想起佈達拉宮裏的這位老喇嘛,從他的祝福裏汲取力量。我相信,他的慧眼看懂了我的苦難的內心。

  主殿外的大牆上印著一個碩大的手印,據說是活佛留下的我聽忠的話,把手掌按在活佛手印上,忠說,這樣活佛的神氣會傳給我的。他那關愛的眼神令我深深感動,知道,他是希望我能得到天地諸神的佑護。

  走進輝煌的佈達拉宮,忠又帶我去巡覽羅布林卡(林卡,藏語公園的意思)、拉薩河等。那幾天裏,我們逛遍了拉薩的名勝古蹟。拉薩,那瑰麗的自然景觀和獨特的民俗色彩,在我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記。

  接下來的經歷更震撼我的靈魂,我竟親眼見到了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

  忠為我辦妥了邊防證,便 帶著我離開了拉薩,去他曾經服役和現在工作的地方--拉木,那是一個位於喜馬拉雅山脈之麓,毗鄰泥泊爾王國的邊鎮。我們搭乘一輛旅遊車向西南而行,忠一路上對我呵護備至,使我的旅行生活秘來時相比,真不可同日而語。

  我們在日喀則住了一晚,第二天繼續趕路。下午,過了一個邊境檢查站,忠對我說:"準備見到珠穆朗瑪峰了。"我精神一振,趴到車窗四處張望。他笑道:"別急,還沒到呢,小傻瓜。"他還說,據當地藏人說,珠峰是女神的化身,祇有有緣人才能見得到。

  早上上路時,天灰濛濛的,我真怕天氣不好見不到珠峰。車往西行,漸漸的天色轉晴,轉眼間灰色的天變成了藍寶石一樣的潔淨、透明,遠遠的雪山起伏,仿佛與天際連在一起,分不出邊界,眼前視野極為開闊,我們像是到了天邊一般。

  我有些困倦,枕著忠的肩頭合了一會眼。突然,他搖著我的雙肩說:"小連,快看!"我驚跳起來,東張西望。"那邊,那邊!"我順著忠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西南方向遠遠的天邊,一座雪山高聳雲端,艷陽普照下,宛若披上了鑲著金色蕾絲的盛裝。也是那樣的對潔,高貴,像位居高臨下的女神萬物都在她的裙裾之下府下身子……

  我激動得歡呼起來,抱著忠又跳又笑,車上的藏人高唱歡歌,兩 個老處則忙不迭地拍照。司機把車停下來,讓大家看個夠,拍個夠。

  在海拔8848米的珠穆朗瑪峰前,我和忠留下了兩相依的身影。忠說:"看來你是有緣的,第一次來就見到了。"我說:"本來嘛,我的心就是虔城的!"我想是我的愛感動了女神,使她撩開了面紗,讓我一睹她的絕世芳容。

  我們並肩面對珠峰,肅立良久。握著忠的手,我在心中默默祈禱:女神啊,讓我永遠擁有這份愛,讓我今生無悔!

二十二、尼泊爾小鎮

  珠穆朗瑪峰帶來的激動久久迴盪在心中,我一路默然不語,祇是緊緊握住忠的手,一刻也不放。

  傍晚時分,我的眼前出現一片綠色,四處古木參天,像進入了原始森木,景色與一路所見迥然不同,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聶拉木。忠說:"人們稱這裡是高原上的江南。"

  這座邊鎮很有特色,又稱小重慶,建築物依山而建,層層疊疊,很有山城味道。這裡的居民大多是夏爾巴族,據說這個少數民族人數極少。這裡的邊貿搞得挺紅火,外來商旅雲集,許多國內滯銷的日用品都從這裡銷往尼泊爾,再遠銷印度。

  呆了兩 天,忠花了幾十塊錢為我辦了通行證,我們便跨過邊界線,到對面尼泊爾王國的一個名叫"杜賴"(音)的小鎮去遊玩。

  到了異國他鄉,其風情又與西藏大異其趣,似與印度更相似。大街上的女子都穿著"紗麗",戴鼻環,額中點著珠砂,一路走過,流麗之極。男子的五官都長得很精緻,睫毛長長的,一點也不比女子遜色。

  我們在鎮上的餐廳吃手抓飯,我正手忙腳亂地吃著,回頭見一個四五歲的尼泊爾小男孩睜著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好乖好可愛的樣子。我忍不住把他抱過來,餵他吃飯,逗他玩兒,後來還到商店買了一套中國童裝給他穿。忠見我這樣子,忍俊不住:"你今天真是'母愛'氾濫了。"

  他說對了,我真的好喜歡小孩,後來我做了變性手術如願變成了女子,但我這輩子永遠也不能生孩子,這不能不說是極大缺憾。

  在忠那裡住了幾天,他每天都陪我出去玩,我很快成為鎮上人們注目的焦點,從人們驚異的目光中,我知道他們又是分不清我是男孩是女孩了。對此我早已習以為常。

  可是,我漸漸地覺得不自在了。鎮上有很多忠過去的戰友,出去吃飯、唱卡拉OK時經常碰得到。他們當著我的面,開起忠的開玩笑來:"以為你去拉薩接家屬呢,結果接來一個小白臉。"有時甚至說得很露骨:"阿忠,帶'老婆'出來玩呢。"忠跟他們開玩笑慣了,不以為意,順水推舟地拍拍我的肩說:"好啊,

可是,我漸漸地覺得不自在了。鎮上有很多忠過去的戰友,出去吃飯、唱卡拉OK時經常碰得到。他們當著我的面,開起忠的開玩笑來:"以為你去拉薩接家屬呢,結果接來一個小白臉。"有時甚至說得很露骨:"阿忠,帶'老婆'出來玩呢。"忠跟他們開玩笑慣了,不以為意,順水推舟地拍拍我的肩說:"好啊,以後就找這麼漂亮的老婆。"

  大夥都哄笑起來,我羞得耳根都發了燒,恨不能立即消失。我知道他們的開玩笑是善意的,可是,我不能不提醒自己,要提防別人說忠的閒話,畢竟,我和他的關係逃不過明眼人的目光。

  我惶惑起來,我怕我們的關係影響了忠的前程。唉,我為什麼不是個女孩,我是女孩的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甚至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留下來,陪他朝朝暮暮。

  我又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泥淖,悶悶不樂起來。正在這個時候,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祕密",我差點為此而瘋掉……

二十三、絕望的反省

  那天晚上,我們到鎮上一家卡拉OK廳玩。忠的一位老戰友指著坐在斜對面的一個女人告訴我,那是忠的女朋友。

  我吃了一驚,怎麼我從沒聽他提起過他有女朋友呢?我記起來了,前些天似乎隱約聽人說起過,鎮上有一個內地來做生意的女孩很喜歡忠,常送東西給他。透過昏黃的燈光,我看到了那個女孩子,人有點胖,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打扮得珠光寶氣,要多俗氣有多俗氣。我見她向這邊揚揚手,我想她是向忠打招呼吧,心裡一下子酸溜溜的。

  我問那戰友,忠和那女孩子關係怎樣。那人說:"見他們常常一起去唱歌、吃飯。"正在唱歌的忠聽到我們在談論他,轉過頭來笑道:"神經病,我和她哪有什麼?一般朋友罷了。"

  我心裡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般不是滋味,臉色冷了下來,說起話來不免冷嘲熱諷,尖酸刻薄,大發"小姐"脾氣。忠知道我生氣了,當時人多,他也並不解釋什麼,故意做得沒事兒一樣,叫我一起點唱一首歌。我不理他,卻跟他的戰友一起唱,想氣一氣他。

  過了一會兒,那女孩子走過來,拉忠一起唱了一首《東方之珠》,見他們搖頭晃腦的樣子,我更氣得不得了,跟旁邊的人大聲說:"我們喝酒吧。"我大口喝著啤酒,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那晚我喝醉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恨自己不是個女孩子。我根本沒法和女孩子比,跟女孩子爭。不屬於自己的,為什麼要去爭呢?這段感情本來就不該發生,我為什麼要不遠千裏,苦苦追尋呢?我醉了,要瘋掉了……

  可是我終於出奇地冷靜,什麼也沒說。我記起了上次忠離開成都的前夜,我也喝醉了,又哭又鬧,是他把我背回家,並把一封信偷偷塞進我的口袋。時間過得真快,而世事也如此難料,我灰透了心。

  忠其實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他知道我生氣了,卻不會開解我,祇是悶頭抽煙。我一直強忍自己,等,等他的解釋。

  到了第二天,我忍不住了,質問他:"為什麼不給我一個解釋?"

  他淡淡地說:"因為我和她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讓我解釋什麼?"

  我怔怔地望著他,再無言語。我想他說的是實話,可這實話對我又有多大的意義呢?事到如今,我必須得面對現實,反省自己。

  有道是愛是不分國界的,可為什麼愛一定要分性別呢?為什麼一男一女才叫相愛、才被接納呢?我覺得自己好可憐,愛而不敢公諸天下,必要苦苦壓抑自己的情感,只因我是男孩不是女孩,而愛著另一個男孩。

  我是不是錯了?這一切是不是本不應發生?我是不是不該來?我是不是該永遠地離開…… 我被這些問題逼得發瘋,欲哭無淚,欲訴無聲,我陷入絕望中。

二十四、天塌地陷哭一場

  忠想留我多住些日子,等他拿到假期,再一塊和我回成都。我內心極矛盾,是去是留?

  我終於選擇了走,和他在一起所面臨的壓力超乎我的想象,我無力承受。可是啊,要離去時我又萬般不舍,只覺得這一去只怕是永遠離開了他,就好似緣份已盡,人各天涯。

  果然,離開西藏後至今,我和他再也沒見過面。這是怎樣的命運啊!

  踏上歸途,已然物是人非,這是我始料不及的。忠把我送到拉薩,為我訂了飛回成都的機票,這時,是10月底了。掐指一算,我從上路赴藏到現在不過十來二十天時間,可感覺上好像經歷了一個世紀。

  機票是兩天後的,離別在即,我們都很悵惆,本想輕鬆一點,好好度過這最後的時光,不料卻事與願違,我們發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激烈爭吵。

  忠出去取機票,打電話回旅店說要陪朋友吃晚飯,叫我也出來。我心情欠佳,就沒有去,獨自呆在房裏看電視。

  左等他沒回來,右等他也沒回來,我越來越生氣,飯也不吃。直到晚上10點過了,還不見他的蹤影,想著我都要離開了,他還只顧自己在外應酬,不回來陪我說說話,怎不令我又氣悶又傷心!

  他終於回來了,滿臉通紅,一身酒氣。我裝著對他視而不見,看自己的電視。他叫我倒杯水喝,我沒動,我討厭他那身酒氣。

  "你怎麼啦?"他湊過來問。

  我沒作聲。

  "怎麼啦,你?"他把手按在我肩膀上,要把我扳過來面對他。

  "別碰我!"我開啟他的手,"後天我走了,什麼都結束了。"

  "你又聽說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祇是憑我的感覺。"

  他沒說話,抽著煙。我也不出聲,房裏靜了片刻。

  "乖,別生氣,有話好好說。"他打破了僵局。

  "你出去花天酒地,我一個人在房裏,又冷又餓沒人理!"

  "我祇是陪朋友吃吃飯,你公平點好不好?你簡直是無理取鬧。"

  我那扭曲的、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爆發了,邊哭邊喊道:"我無理取鬧!你根本就騙我,你欺騙我的感情……"

  他嚇壞了,拍拍我的肩膀說:"別想那麼多,我不喜歡你會對我這麼好嗎?你要記住,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女人'……"

  一聽到"女人"兩字,我仿佛被電擊一般,跳了起來,大嚷大叫:"我不是女人!我不能生孩子,不能和你正大光明出去,跟你的朋友說是你的老婆……"我感到天塌地陷一般,活著沒有意義,不如死去,"天啊,為什麼對我這樣不公平!"

  忠煞白著臉,摔破水杯,把玻璃碎片壓在手腕上;"你要我怎樣?要放血才能証明我對你的感情嗎?"

  "你割我也割,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哭得聲嘶力竭,什麼也不想了,放聲盡情地哭,好像要把這輩子所受的委屈、鬱悶全哭出來。

二十五、石破天驚的發現

   那一夜,我哭了又哭,哭啞了嗓子,哭累哭乏了,便默默垂淚,那淚水竟像流不盡一般。忠在一旁長籲短嘆,一根接一根抽著煙,兩人都一夜無眠。

  我灰透了心,對生活,對這段深刻而無奈的情感,我是男孩不是女孩而偏偏擺脫不了做女孩的慾望,這便是我的悲劇的根源,我和忠是沒有前途的,我的生活看不到光明,我是如此無望、無助、無奈……

  天亮了,明天這個時候我就要離開令我夢斷的青藏高原,離開我深愛而不能愛的愛人。我的高原之行竟落得個"斷腸人在天涯"的結局嗎?我的心碎了。

  忠捧著我那張淚痕斑斑的臉,心疼得眼裏跳躍著淚光,他遞過熱毛巾給我擦臉,說:"別想那麼多了……"

  白天,忠領著眼睛紅紅的我上街買一些西藏特產,好帶回家送給親朋,他還買了10顆名叫"珍珠七十丸"的名貴藏藥,說給我奶奶補養身體。他人雖粗獷,可心卻細,時有體貼入微之舉,令我感動,卻又不勝唏噓。我和他,究竟有緣無緣?

  逛到一個書攤,我隨手翻翻,突然,石破天驚一般,我眼前一亮,被一則報道磁石般吸引住了--手頭這本《西藏警察》雜誌上刊載:我國首例生殖器互換變性手術在北京醫科大學第三醫院成功實施……

  高原深秋的陽光細細碎碎曬下來,發亮的金屬粉末使我眼前飛舞喧囂的市聲一下子消失了,我耳中祇有一個聲音:變性手術--變性手術--變性手術……

  我無法描述當時那種震憾,像絕症病人找到了良藥,像死辦獲悉特赦令,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總之,已經感到生活失去了意義的我,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抬頭初望,高原的天空重現艷麗,一夜陰霾仿佛被吹得雲淡風清。

  我買了兩本《西藏警察》。

  貢嘎機場離拉薩市區很遠,當晚我們要住到機場賓館。在去機場的路上,我的手一直握著忠的手,一刻也沒鬆開,我從沒有現在這樣坦然過,平時在外面這樣做時總有偷偷摸摸的感覺,如今不同了,因為不久的將來,我會變成真正的女人--此刻,我心中已作出了改變我命運的決定。人生就是這樣的了,重大的轉折往往是因為機緣巧合而發生在一瞬間,真是玄妙莫測啊。

  車往南行,跨過了雅魯藏布江,我把目光從車窗外雄渾壯美的高原景色上收回來,轉頭凝望著忠--我想此刻的我一定是容光煥發的--問道:

  我美嗎?

  你美,很美,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忠喃喃地說。

二十六、貢嘎機場之夜

  那一夜,在貢嘎機場賓館,我們徹夜未眠,整夜話題就是"變性"。

  那期刊載著有關變性手術文章的雜誌,被我翻了一遍又一遍,我的雙手因情緒激動而擅抖。那篇報道為我開啟了重生之門,使我對未來有了新的憧憬。

  我問忠怎麼看變性手術。他反問道:"你怎麼看?"

  "我要去做!"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心裡也為自己語氣之決絕而暗自吃驚。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祇要對你有好處,我都支援。"忠握緊我的手說。

  我心一熱,差點掉下淚來,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知我者,忠也。我的一片痴心沒有白付。

  忠的態度更堅定了我的決心。不過,即使當時他反對也阻止不了我,變成女孩子的願望從小就在我心中根深蒂固,幻想過千種方式使自己夢想成真,為此不知吃過多少苦頭,流過多少淚水。以前不知道有變性手術這回事,不知道現代醫學技術可以達成自己的心願,如今知道了,我是義無反顧、雷打不動的。

  "那將來你家裏怎麼辦?畢竟家裏就你一個男孩子。"忠提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

  我呆了一會,心裡一陣難過。為家人而活失去自我,我不過是木頭,是行屍走肉,十幾年來我如此壓抑自己,為本性的禁錮所煎熬,鐵人生有何生趣、意義而言?我真的忍受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瘋掉的!"自古忠孝兩難全",這句話用在我身上再貼切不過了,我要忠於自我,就要失去孝道,這真是兩難選擇。可是,這不能阻止我,我堅信,我的親人是希望我獲得幸福的,他們終將能讓我重回他們的懷抱。

  "手術會不會花很多錢?這錢從哪來呢?"忠又提了一個現實問題。是的,我必須面對許許多多的現實問題。

  "手術費肯定不少,沒錢我可以去打工,去借啊。"

  "好吧,"忠見我是鐵了心了,便說,"錢的事你倒別擔心太多,祇要你有決心,總會有辦法的。將來你去北京做手術時,別忘了告訴我,我會幫你想辦法。"

  "那你變成女孩後還會不會跟我在一起?"後來,忠不無憂慮地問。我被他那認真的神情逗樂了,像過去那樣跟他戲鬧起來,我們終於和好如初了。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不知為什麼,當時我竟沒有親口回答他這個問題。我的回答當然是一百個肯定,可我卻沒有說出口,是當時只顧戲鬧忘了回答,還是命該如此?--當我日後走上手術台時,我改變了主意,不僅瞞住了他,並且從此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就事論事,將心比心,我只能如此。

  命運於我,是無奈而殘酷的。

二十七、別了,西藏

  高原的早晨,天亮得早,陽光一大早就爬上了窗櫺。我一夜未眠,卻覺得精力充沛。這次西藏之行所受的苦和罪沒有白費,終於讓我找到了一個解答人生難題的答案,至少我知道了將來人生之路的方向。

  飛往成都的班機在早上6點40分起飛。忠為我換好了登機證,領我到候機大廳裏的咖啡吧候機。咖啡吧裏暖氣不足,有點冷,他脫下軍大衣幫我穿在身上。我們靜靜對坐著,只用彼此的眼睛說話。

  他的眼睛好憂鬱,有好些心事在裏欲語還休。離別情緒一陣強似一陣地襲上心頭,我緊緊握著他的手,捨不得鬆開。大半年前我送他回拉薩,如今變成他送我回成都,一樣的依依,一樣的悽悽,相見時難別亦難。

  他想說些笑話逗我開心,可我怎能笑得起來,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說:"你等著我,好不好?真要等著我,我一定給你圓滿的答案……"說著說著,我再也抑制不住,淚如泉湧。

  今日一別,隔著千山萬水,隔著高原雪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我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也許,這一別再難相遇,這一去再難回頭,這一份愛,再也不屬於自己。

  這時,大廳響起登機廣播:前往成都的旅客請在2號檢票登機,半小時後停止檢票。

  從咖啡吧到安檢門祇有短短幾步路,可是我舉步維艱,我感到生離死別般的慘痛,不能自已地痛哭失聲,我再也不管旁人的眼光,緊緊抱住了忠--我真的好愛他,發自內心地深深地愛他,也許我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愛。可是誰能理解這份愛呢?對父母、對親朋好友,都不能說不能講,見不得光見不得人。我恨父母把我產生男兒身,恨上天的不公平。如果此刻能把我變成女孩子,少只手少條腿都行,付出任何代價都行。可這又怎麼可能!我心痛如刀割。

  忠,那麼堅強的男兒,父親去世時他都沒流過淚,這時卻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一滴滴落在我的發梢。

  安檢小姐檢查我的證件時說:你別再哭了,我都看不清你的臉了。

  可我怎止得住?臉都哭變了形。那小小的安檢門口像一道隔絕的山脈,把我和忠分開。我一步三回頭,淚水含糊了我的雙眼,我拼命擦拭著,好看他最後一眼。

  我終於進了候機大樓,再也見不到忠了,我情緒異常激動,哭得暈頭昏腦,幾乎站不住。我的舉止驚動了所有人,紛紛把我扶到座位上,機場醫生還給了兩片鎮靜藥讓我服下。

  最終,我沒有誤機。6點40分,飛機準時起飛。

  別了,拉薩。別了,喜馬拉雅山。別了,忠。

二十八、天生學美容的料

  從拉薩回到成都,我又病了一場。這次高原之行給予我太多的太強烈的刺激,以致我病好之後,回頭一看,恍如隔世,而又刻骨銘心。

  臥病在床上,我給忠去了一封信,不知何故,沒有收到他的回信。過了許久,我們又聯絡上了,可我惆悵地感覺到,有些東西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也許,感情過度透支之後,彼此會不可避免地產生疲憊之感吧。但我確知,我仍深愛著他。

  我給北京醫科大學第三醫院的夏光驥教授寫過幾封信,表達自己改變性別的願望,我的信如沉石大海,沒有回音。我開始不斷收集有關變性手術的資料,得知除了北京、上海甚至成都有醫院可做這種手術,我到成都一家醫院顧問過,手術費需2萬元左右。

  病好之後,我辭去了工作。這份工作每月工資祇有200多元,我再節省也攢不夠這筆昂貴的手術費。我想,也許祇有去廣東打工才有可能掙到這筆錢。可我什麼也不會,能去幹什麼呢?

  剛好,我看到了香港人開設的亞洲美容學院招生的廣告,我想學一門技術,便興沖沖地跑去報名了。

  我差點報不上名。報名點的老師說美容專業只招女生,因為從沒有男的來學過。我祇得懇求她收下我,說我能學好的。

  這時,一位打扮得時髦而又端莊的小姐走過來--後來我得知她是學校的校長、香港人劉小姐--她站在旁邊饒有興趣地打量了我一會,便拿起我的雙手細細察看,說了一句:;這是天生做美容的手。;我想她是有眼光的,因為我的手纖柔細膩,絕不遜於任何一雙女性的手。

  她破格收下了我,使我成為班上30多位學員唯一的男孩,我應對自己有信心。我至今仍很感激劉小姐,她見多識廣,觀念開放,是她使我擁有了足以自食其力的一技之長。

  我沒有令劉小姐失望,兩個月訓練之後,我的考試成績排在第一位,無論是理論、化妝、護理,我每一門課程都是最出色的。老師們嘆道:現在的女孩子不如男孩啦,男孩子學美容都這麼出色。學美容使我第一次有了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我想這是因為我的本性不是一個女孩子的緣故。

  學完美容,剛好是1995年的春節了。節後的一天,媽媽的好朋友何阿姨來家晨串門,她又不是沒見過我,卻不斷從頭到腳像看怪物一樣看我,看得我心煩,便回房看書去。

  何阿姨走後,媽媽到我房裏找我談心。我看她臉心不對,果然,她很嚴肅地說: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整天像個女娃兒塗脂抹粉的,讓人家看著笑話。剛才何阿姨說了,只怕你是心理不正常,讓我帶你去看醫生呢……

  我想,這家是呆不下去了。

二十九、海島尋夢

  當晚,我給媽媽寫了一封信,說:"我並不想這樣子,但上帝造成我這樣。我希望過我自己的生活……"

  第二天,留下這封信,我悄悄離開了家,奔向機場,飛往海南島。我祇有一個想法:我要通過自己的雙手,努力掙錢,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過上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

  我在三亞呆了一天,便來到海口。站在這座熱帶海濱新城的街頭,我四顧茫然,不知該怎麼辦。

  第二天,看到《海南日報》招聘廣告上有家美容集團公司招美容師,便按圖索驥跑去應聘。報名時,我見到那位小姐在我的表格上信手寫了個"女"字,我沒有作聲,祇是想,我真的這麼女性化,讓這麼多人都看走眼了嗎?

  我回旅店等了一天,那家美容公司的負責人打來電話,說要找連小姐。我說:"沒有。這裡祇有連先生。"我聽到對方愣愣的。沒反應過來。我心裡有點高興,又有點生氣,很是矛盾。每次被人誤認為女孩子,我心裡都是這樣的反應。

  那位負責人姓蔡,得知這個誤會後,驚奇地親自面試我,說他還沒有讓男的做過美容,想嚐試一下。當即,我在他的臉上作業起來。結果是,在場的人都驚嘆起來,美容總監張小姐說:"哎呀,你的手像波浪一樣在臉上捲動,真是美極了。"最有發言權的當然是蔡總,他非常滿意,當場錄取我為美容師

  這家名為花仙子的國際美容集團公司(台資)是海口最大的一家美容公司。我乾得很出色,半個月後被提昇為美容主管,一個月後,更晉陞為美容總顧問。工作對我來說是種樂趣,因為這是一份給帶來美的享受的工作,和各種各樣的顧客打交道,我游刃有餘。同時,這份工作的性質也允許我盡可能地打扮自己,可以穿花俏的衣裳,可以細語溫存舉止輕柔,而不會有人笑話我,我深愛這份工作。當然,由我引起的誤會層出不窮,許多客人常常疑惑地問我的同事;剛才給我做美容的年輕人是小姐還是先生?這成了同事們津津樂道的一件事兒。

  打工生活有樂趣,更有難以排遣的寂寞,我每每懷念與忠在一起的日子,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寫信告訴他。我們的距離更遠了,他在高原雪峰下,我在海島椰城裏,真可謂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

  在信中我和忠還常常討論我做變性手術的事,他一如既往地支援我,還問我錢攢得怎樣了。為了掙夠幾萬塊的手術費,我省吃儉用,每存多一筆錢,就感覺向希望靠近了一步。

  在這座日益繁囂的海島上,充斥著來自五湖四海的尋夢人,有誰知道,其中的我做著尋夢人,有誰知道,其中的做著與眾不同的夢!

  潮漲潮落,我的夢想還有多遠呢?

三十、與過去訣別

  1996年8月的一天,前面提過的與我同病相憐的好朋友李平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被他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只見他化了妝,穿著裙子,一副純女性的裝扮,甚至他的胸部明顯的隆起,擁有女性的玲瓏曲線。他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哈哈大笑道:"祝福我吧,我終於變成女孩子了!我現在叫李萍了,萍蹤俠影的'萍'。"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李萍的手術只做了一半,由于錢不夠,下面的手術還未做,"她"便迫不及待地跑來海口,讓我欣賞"她"的新形象。

  李萍的出現給了我極大的刺激和鼓勵,和"她"一起逛街,看"她"那樣自信、那樣快樂地左顧右盼,以全新的角色融入人海中,我艷羨得不得了。我決定步李萍的後塵,儘快走上手術台。

  年底,我毅然結束了海口的工作,回到成都。12月10日,我在家裏度過了我20歲生日,從這一天開始,我的"變性文檔期"進入倒計時狀態。

  已經變成了手術的李萍給了我很大的指導和輔助說明,她經車熟路,為我做足了準備工作,包括必要的証明籌。

  我向家人撒了個彌天大謊,說海口的公司要派我去新加坡公乾,要在那邊呆3年。我想,假以時日,讓我有了足夠的準備,我會重返這個養育我的家,我希望也相信,如果他們愛我,會重新接納我的。因為不管我是男是女,都是他們的親人,這一點永遠都割不斷、改不了·

  原諒我,親人們、我已別無選擇……

  令我遲疑不決的是如何對忠說,我知道他支援我做變性手術,可是到這最後關頭,我考慮了好久,最終我覺得還是無法面對他。我深愛著他,亦知他深愛著我,可問題是,他愛過去的我,會不會也愛將來的我?我不能確定,不敢猜測。而最為致命的是,將來的我,縱能面對他,卻如何面對他的家人,他的朋友?我們不是生活在真空裏,有些事情,一個人再難也能面對,可是兩個人卻無法承受得了,這就是現實,殘酷的現實!忠,我能怎麼辦?有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我給忠去了一封短函。告訴他我要出國了,請他多多保重,希望他能找到一個比我好、更適合他的人。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封信,寫完信,我已淚流滿面。忠,原諒我,因為我愛你,深深地愛你,所以,我只能如此……

  1997年,春節剛過,我離開了家,離開了所有熟悉我的人。從此,過去的我再也不存在了,在人間蒸發了,將來,如果我還能回來,將是全新的我,重生的我。

  我一再回望,家,親人,往事,一一在我的淚眼中含糊、消失……三十一、重生之術

  我穿著彩色條紋毛衣,背著個背包,安靜地坐在成都華西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門診部的走廊上,等著見鄒景貴教授。一位護士小姐經過時問了一句:"小姐,請問有什麼事情?"我笑一笑,心想,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真正享用"小姐"這個稱呼了。

  鄒教授組織了各方面的專家為我進行了會診,結果令他們嘖嘖稱嘆,一位婦科女醫生說:"你比我們女人還女人,看這五官、手、脂肪,條件非常好,幾乎不用什麼修改,祇要做局部手術就好了。"據說許多做男變女手術的人,事前要服用大量雌性激素,以調整整個生理機理,而我在這方麵條件優越。專家們一致認為,我的男性特徵不明顯,加上心理完全女性化,具備做變性手術的生理和心理基礎。一位心理醫生還開玩笑說:"你除了有喉結,沒有月經外,就是個女孩子。"

  驗血、檢查等準備工作花了一個星期時間,我覺得好漫長,仿佛等了一個世紀,心裡急得不得了,不斷幻想著手術後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女孩的樣子,想到將來可以穿好多好多漂亮衣服,可以塗紅紅的嘴唇,又興奮得睡不著,倒是一點也沒有擔心手術會不會失敗。

  我趁著這段時間,自己也做了些準備工作,我去美容院把睫毛電得卷卷的,又買了眉夾,自己動修眉毛,對著鏡子左顧右盼,我對自己很滿意。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1997年2 月18日,我的重生之術開始了。手術分三步,第一步做隆胸手術,第二步做喉結磨平手術,第三步才是生殖器改造手術。

  記得做完隆胸手術,我從手術床上坐起來,心裡撲通撲通跳得好厲害,伸手不住撫摸裹著厚厚紗布,但明顯隆起的胸部,知道自己也擁有了曲線之美,感覺像做夢一般。手術做得很成功,一個多星期就拆了線

  做喉結磨平手術時簡直把我嚇壞了,鋒利的手術刀割開了我的喉結,然後用一種利器慢慢地磨、割我的喉骨。我只做了局部麻醉,頭腦可怕地清醒著,不能動,不能嚥口水,整個人難受之極。可是我的意志戰勝了恐懼,為了能變成女孩子,受點皮肉之苦怕什麼呢。

  要做最後一道、也是最關鍵的一道手術的前一天,鄒景貴教授問我;你後不後悔?要後悔還來得及。

  一聽這話,我急了,不由得頂撞了他幾句:都這時候了你還問這多餘的問題,我已足足等了20年,不做才後悔呢!

  這一夜我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奶奶、媽媽,還有忠。往事歷歷,如清風翻書,一頁一頁掠過我的眼前,苦盼、執著了這麼多年,我的願望終於馬上要變成現實了,我不由得百感交集,想到過去所受種種痛苦、壓抑、委屈,淚如泉湧。

  幸好,我的好朋友、好姐妹李萍始終陪伴在我身邊,不斷勸導我,陪我度過了這難忘之夜。

三十二、未來不是夢?

  手術進行了4個小時,出奇地順利。

  我簡直無法比擬當時的心情。當麻醉劑漸漸消去,我的意識從遙遠之處回到了自己的軀殼,驀然發現,這已不是過去自己憎恨的那具臭皮囊,而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新生命!

  我夢想成真了。

  昨日種種仿佛昨日死,今日種種仿佛今日生。舊我死去了,新我重生了。生命於我是全新的,命運將我囚禁了20年,今天終於把我釋放了,我全身心一陣輕鬆,像是靈魂卸下了枷鎖、像是身軀插上了翅膀……我自由了。

  我在醫院休養了一個多月,直至身體完全存回了。

  4月26日,我走出了成都華西醫科大學時附屬醫院。兩個多月前走進來時,是一個男孩;如今走出來時,卻是一個女孩。命運是多麼奇妙啊!

  我出院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在李萍陪同下,到成都各大商場瘋狂大購物--買胸罩、口紅、化妝盒、耳環和各種女式服裝以及女性用品。我們--兩個變性女人--昂首挺胸、旁若無人走在成都街頭,個性生命煥發出的光彩令我們沉醉。春風吹拂下,我第一次感覺到生命的淋漓盡致的喜悅。

  第二天,我買了很多吃的東西,去了馮興忠的家。

  祇有他的媽媽和妹妹在家,我說我是忠在海口工作的女朋友。他的媽媽熱情接待了我,談了很多忠小時候的事情。她完全把我當成了她的未來兒媳,原來忠竟跟家人說起過我,當然他把說成個女孩子。我心裡不知是甜,還是苦澀。

  離開忠的家裏,天空飄下綿綿細雨,我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是淚。別了,親愛的忠,也許我們永世不會再見,但願你永遠記得我--不,還是把我忘了吧,祇要我永遠永遠記得你,就夠了。

  4月28日,我乘上西南航空公司的班機,飛往廣州。我決心徹底抹掉過去的一切,重新展開新的生活。廣州,這座開放城市,能否接納我,給我一片生存空間呢?我的未來,是夢,還是不是夢?

  我正浮想聯翩,鄰座那位打量了我半天的英俊的小伙子跟我搭話了:"小姐,請問你是第一次去廣州嗎?"

  我莞爾一笑……

(全文完)
*摘自"大眾醫藥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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