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姬彩菜--我是男校畢業的女生— 被「尾巴」咀咒的青春期(6)
我的容身之地究竟在哪裡？
「我說小勇，你頭髮留得那麼長，真像人妖....。」住在二樓的舅舅毫不留情地對我這麼說。
舅舅是大企業裡的高階主管，從小到大好像都不曾辜負過父母的期待。而舅舅的女兒──麗奈表姐，這時就讀高三，正在準備大學考試。後來，我在聽到她 所考取的大學校名之後還嚇了一大跳。總之，此時的她正以考取第一名校為目標 在努力用功。
每當外婆臨時有事時，我就會到二樓的麗奈表姐家吃晚飯。這時，我總免不了會被舅舅數落一番，因而心情不佳。不過，幸好舅媽和麗奈表姐都是不在意小 節又活潑開朗的人，正好可以緩和氣氛，每次看到麗奈表姐和我在說話的模樣， 舅媽就會這麼說：「你們兩個，對調過來好像比較好耶！因為小勇很女生樣，麗奈卻很男生樣。」
「哈哈哈，真的耶！」剛開始我還能一笑置之，但是漸漸地，我發現這樣的 道理根本說不通，開始為自己感到可憐。
就算麗奈再男性化、用字遣詞多麼地像男生，而且空手道的級數高到幾乎可以當 武術家了，周遭的人還是認定她是女生。對於她生為「女兒身」這點，我羨慕得 不得了。這之問的差距究竟在哪裡？為什麼沒人肯把我當「女生」看呢？
其實，我知道問題的癥結在哪裡，可是卻莫可奈何....。
假如一個女生非常地男性化，大家的反應通常是 OK 沒問題，完全可以接受， 但對於女性化的男生，大家卻往往會覺得「好噁心」。
結果，那些人只好痛恨自己的身體。 不管我的潛意識認為自己是「男生」還是「女生」！身體都會不斷地成長、起變化，企圖要按照社會基本常識努力地把我給矯正過來。
我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很多人都是依照生理上的差別來判斷性別，是 無法理解這種生理與心理之間的差距的。
於是，我將手放在胸前捫心自問，我是否也對其他人做過同樣的事？剛開始 我胸有成竹地認為「絕對沒有」，後來，我驚覺事實並非如此....。我有一個朋友，臉上有一顆很明顯的黑痣，我覺得那顆痣看起來「很性感」，和我朋友也非 常搭配，因此我就以羨慕的心情對他說：「有那麼性感的黑痣；好好哦！」沒想 到，將那顆黑痣視為自卑心結的他一聽，只覺得那顆痣果然很明顯....心情因此 跌落谷底。其實，我的臉上也有一顆不小的黑痣，我對此也會感到非常在意、自 卑，所以即使有人誇讚這顆痣，我還是一點也不會開心。一日一立場不同，就很 難去理解當事人的苦悶和煩惱，看法和態度更是因人而異。如今回想起來，我肯 定也曾經傷害過許多人。
我總是把自己看成「悲劇主角」，一心一意只想治療自己的創傷，以致完全 無法察覺他人的苦痛。
幸好上帝是明智的，後來發生了一件事，終於讓我幡然省悟。 開始在外婆家展開寄住生活的我，因為遠離父母身邊而感到鬆了一口氣。這是我的真心話。總是因雞毛蒜皮的事被父母叨唸，然後自己又動怒反駁，那樣的生活真是讓人身心俱疲。
相較之下，離家出走之後，上學通勤時間雖然變長，但由於可以跟最愛的外婆撒 嬌，每天反而過得輕鬆又自在。沒錯，我只考慮到自己....我完全沒有察覺到， 突然每天必須清晨四點起床這件事，正逐漸讓外婆的體力不堪負荷。
那一天，沒有任何徵兆就忽然到來。 那天是星期六，天氣很冷，外頭陰陰暗暗的。中午過後，我從學校回到外婆家，卻沒看到滿面笑容的外婆出來應門。
那時我的寄住生活已經滿半年, 外婆卻因為勞累過度而病倒了。
舅舅鐵青著一張臉，教誨似的對我說：「外婆已經到達極限了，小勇你不能再住下去了，明白嗎？」
光是外婆突然病倒這件事，就已經夠讓我震驚的了, 壓根都沒想到居然是 因為我。經由舅舅點醒才恍然大悟的我，實在是太沒有自覺了，虧我還一天到晚 埋怨媽媽「一點都不了解我」，結果我還不是跟她一個樣嗎？
「外婆，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 雖然外婆好像住院一天即可回家，但我必須趁著外婆尚未回來之前，趕快搬出去才行。
舅舅當時還這麼說了我爸媽：「都是因為父母的態度不夠堅定踏實，才會養 出這樣的小孩人批評....。」多麼椎心刺骨的一句話啊⋯⋯都是因為我，才會拖 累爸媽也遭人批評....。
這裡不是我的容身之處，只要我在這裡，就一定會發生問題。 當我回到家時，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天空依舊那麼地暗沉。相隔半年，我再度站在雙親俱在的自家門前。這原本應該是我最想回歸的場所....可是，我卻在玄關前嘆了口氣，心情有如重回監獄一般。
當然，我家的情況依舊，沒有任何的改變。而我的容身之地，漸漸地就只剩下學校這唯一的一個地方。
遇到最愛的人
那場心動難忘的相遇，發生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只不過，最後的結果是逼得 我不得不面對現實，並且遭受到莫大的打擊。
有一天，我趁著午休時間到洗手台前洗手。話說回來，在男校裡沒上廁所卻特地跑去洗手台洗手的，全校大概只有我一人吧。然後，我將手伸進口袋想拿出 手帕來擦手，卻發現自己沒帶手帕，這時，我發現有個男生就站在我旁邊。我認識他，他的感覺有點陰沉，很難和周遭的人打成一片，時常孤單一人，我注意他很久了。雖然我從沒和他說過話，但總覺得好想找話題跟他聊。
「抱歉，可以借一下手帕嗎？」
我試著主動攀談，他嚇得整個人差點跳起來，兩眼呆然地和我四目相接。 我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他八成知道我是學校裡與眾不同的「偶像」，才會因為我突然跟他說話，而感到那麼地驚訝。
他那笨拙的模樣，讓我坪然心動，剎那之問便喜歡上了他。結果，驚慌失措 的他卻連手帕都沒借給我，就那麼走掉了。
隔沒多久，班上換座位，我居然就坐在他附近。真是命運的安排！我不禁得 意地這麼想。在那之後，我繼續找他攀談。也許是習慣了吧，他開始有回應，自然而然地和我說起話來。他的個性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樣，我越來越喜歡他了。
一旦有了喜歡的人，便會開始認真地努力想成為「好女人」。當我一聽到別人說：「女人要有柔軟的身體。」立刻每天在家狂練柔軟體操。我甚至每天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部，祈禱著：「希望胸部能夠變大。」並且照著女性雜誌上所刊載的「豐 胸按摩術」，每天認直一按摩胸部。
至於一頭及肩長髮，我當然是每天努力用吹風機吹整。
「你那是什麼髮型啊？噁心死了啦！」 我早就不管媽媽的這類說法了。在家裡我就盡量忍耐，每天早上只要上完廁所，就立刻飛奔出門上學去。
「喂，你頭髮太長了哦！剪一下。」唸高中的時候，有些老師難免會盯上我， 這時，「頭髮是女人的生命呀！」其他的老師總是會幫我解圍。 我和他越來越常聊天談心。沉醉在愛情裡的我，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小女人。
我們常會利用休息時問在走廊上邊走邊聊，而每當他說想上廁所的時候，我就會自動止步。既然我唸的是男校，整個校園裡當然只有男廁，但是，我就是不想進 男廁。所以，我在學校幾乎都不喝水，也從不上廁所。
「我不想去，我在這裡等你。」 在外面如果真的非上廁所不可時，我都會選擇有隔間的廁所，而且當然是坐著上。我從小到大都不曾站著小便。
神啊！求求你，一讓我多享受一下戀愛的滋味，讓我多當一下戀愛中的「女生」吧....。我的那種心情，和普通的高中女生一模一樣。明明待在古典音樂社 的教室裡，我的眼睛卻死命地追著體育社的他，那在運動場上滿身是泥、努力跑 著的身影。
順帶一提，能把我拉回現實的場所，除了廁所之外，還有醫院。因為醫院的 診療單上寫的是我那個「充滿男子氣概」的名字，所以每當我遞上診療單時，總 會招來護士「？」的疑惑表情，真是麻煩。
父母當街呼喚我的名字時、上醫院遞交診療單時、在學校參加考試飛快地寫 下自己的姓名時、想要打工而填寫履歷表時⋯⋯我的名字總讓我痛苦萬分。
有一天，最愛的他對我說：「我接下來有場比賽哦！」 我頓時坐立難安。
「那我去幫你加油！」雖然我嘴上是這麼說，但心裡其實根本不知該如何幫 忙才好。
經過認真考慮之後，我跑去買了白布和裁縫道具。然後，偷偷將這些東西拿 回家，窩在自己的房問裡開始縫製「加油用的橫幅」。是手工縫製的橫幅喔！不 過，礙於光為他一人加油打氣恐怕引起非議，我決定縫製鑲有隊名的橫幅。我一 邊想著他，一邊努力縫製。
「喲──，滿厲害的嘛！這是怎麼回事啊？」
「這是我做的。」
「哈── ！不愧是『 女生』 ，果然不一樣。」 橫幅在加油席上被展開來時，立刻引起一陣騷動。
「你這小子，喜歡這個社團裡的某個男生，對吧？」其中有位老師還一針見 血地這麼對我說！
「呵呵。」
男校的加油席上出現手工縫製的橫幅，想想還真的是有點奇怪。後來，這個 手工橫幅還替我帶來了麻煩。
因為，這件事居然傳進我媽媽的耳裡。
「聽說你縫了一個橫幅？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
「啊──，又開始了！」在心裡這麼想的我，拿出慣用的沉默戰術來因應。
「我被人家說，家長之問盛傳，學校裡出了個娘娘腔的男生哪！丟臉死了。 你給我有點分寸，專心唸書，不要老是做些沒有意義的事！」
直到這個階段，我父母仍未放棄對我的期待，依舊相信總有一天，兒子會變 得「像個男人」。只是，我自己清楚我永遠不可能變成「男人」，和父母的關係 也只能繼續維持平行線的狀況
「你要像妻夫木聰那樣，當個好青年啊！」媽媽這樣說道。
「我就說，可惜我們的性別不一樣嘛！」我在心裡這麼吶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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