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我常在採訪活動時遇見她,她留著妹妹頭,走路時輕擺臀部,步子細碎而嫵媚,她個子很高,大約一七七公分,皮膚黝黑,豐滿的臉上架著眼鏡。她穿的衣服很特別,不是一般市面上看得到的樣式,常常穿著貼身長衫,身材的線條柔軟。我想,她大概是某個學校的女大學生,喜歡打扮逛街買衣服。


   後來,在一個朋友家的聚會,才發現我完全搞錯了。「她」是個大男生,只是習慣穿女裝。


  幾天前,我和她約在一家餐廳做採訪。時間到了,我看到他輕巧地移動腳步,上半身悠游如魚,緩慢地向我走來。他穿著白色半透明麻質薄罩衫,罩衫裡一件黑色緊身襯衫,藍色喇叭褲,棕色平底鞋。右肩揹一個女用短皮包,皮包夾在臂彎裡。他的頭髮比我上次見他時長了一些,髮尾披在衣領之外,頭髮旁分,一邊塞在耳後,另一邊蓬鬆的遮住半個左臉。好個嫵媚的男人!我在心裡讚嘆。


  我們聊起他的扮裝歷史,他說:「一切都是從高中開始的。我高中唸男校,開始意識到衣服和自己的關係。我參加了戲劇社,社團裡也是一些氣味相投的朋友。那年暑假,我們都去打工,賺了錢,其中一個人跑去買了一件很炫的衣服,引起一股奇怪的競爭,大家居然爭奇鬥妍起來,我的『變身遊戲』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他形容當時穿的服裝:「我穿相當女性化的衣服,紫紅色緊身牛仔褲,尖頭兩寸高跟鞋,淺藍色上衣,像色塊的堆積。走在路上,滿街都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像看到在路上移動的立體災難。」


  在「變身遊戲」裡玩耍,他在當時曾受到一些壓力:「我比較介意的是居然連好朋友都不能接受,我常去百貨公司女裝部買衣服,有一次,我朋友跟我走到女裝部門口,說:『對不起,你要逛的話,自己進去。』我蠻難過的,因為他認為逛女裝部是件很丟臉的事。」


  比起朋友的壓力,家人反而不是太大的壓力來源。他回憶童年的經驗:「我爸爸對於我像女生這回事,一直很反感,他覺得這是一種軟弱的表現。自我從小開始,爸爸對我的期望就很高,我非常不能忍受成人要我變成他們期待的樣子,也因此,我爸爸現在大概很恨我,因為我從小到大完全不符合他的期望。但是,我覺得我已經脫離童年的狀態,所以,對於成人世界的期待,我反而不介意了。」


  從小,他和媽媽的關係就比較親近。母親會做衣服,而他長大後也選服飾設計這一行。他說:「小時候,我媽會幫我做粉紅色的吊帶褲,在我那個年代,粉紅色是相當女性化的顏色。但我自小便不理會色彩語言,不會因為衣服的女性化顏色而不穿它。事實上,我愛死了女性化的服裝,所以,我設計的女裝也相當陰柔。」


  開始設計衣服後,他對自己的身體有了更多瞭解:「剛開始穿得誇張,是因為自己喜歡這樣穿,也習慣這樣穿,會把設計語言實驗在自己身上。其實,我的體型是不適合穿男裝的,因為我的肩膀窄而圓,不能穿有墊肩的男裝;我有點胸肌,所以反而能穿女裝。L size的女裝是最適合我穿的。」


  說到他對自己的性別認同,他留著長指甲的手托在腮邊,輕柔地說:「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現在我當然認同我是個男人,每天站著上廁所時,我身體上的訊息也告訴我,我是個男人。」他抿著嘴笑了一聲:「但是有時候在路上走著走著就忘記我是男人。這就是變身遊戲有趣的地方,變身的慾望非常具有想像力,一旦玩起變身遊戲,它就像漩窩一樣,把我吸進去。」


  說起他對自我形象的看法,他用眼角對我嫣然一笑:「我不希望自己看起來過於陽剛、健康、粗獷,其實,我的個性有點傻大姐,我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好。一個像我一樣不太陽剛的男人,在處理許多事的時候,反而比一般男人更柔軟,不會太愛面子,輸不起,我反而多了很多彈性。」


  訪談結束前,他起身去上洗手間。走到吧檯前,他問酒保廁所在哪裡?酒保把眼睛從帳單挪開一秒鐘,瞄了他一眼,說:「女廁在樓上。」他慢條斯理地又問一句:「請問男廁在哪裡?」酒保放下手上的帳單,認真的看了他兩眼


,說:「男廁在樓下。」


  他轉身,搖擺著臀部走向男廁,我在座位上看著酒保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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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取自「張老師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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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茱莉安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