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姬彩菜--我是男校畢業的女生— 被「尾巴」咀咒的青春期(8)(完)
我不想活了
為了不惹父母生氣、不讓父母傷心難過，而將自己心中的「女生模樣」封藏 起來的小學時代；再也無法忍耐而摸索著屬於自己的生存之道，終於在校園奠定 存在的地位，卻還是無法獲得父母認同和許可，因而百般壓抑的國中時代；緊接 著，是被父母批評為「噁心」，連存在價值都遭到否定的高中時代。
當我試著描繪出自己的人生時，我開始分不清自己是誰，也不明白自己活著 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份「要讓大家刮目相看、要變漂亮讓大家瞧瞧」的決心，換來的終究只是 一場空虛。
朋友、話劇女主角、老師，以及「戀愛」，雖然都曾短暫激起我認同自己存 在的意義，但是，我的「名字」、學校的男廁，卻每每將我拉回現實之中。然後， 當我被好不容易才邂逅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拒絕時，我再度失去了自己的存在 意義。
我想做的事、我的想法、我的感覺，甚至連我不自覺流露的舉止，都不斷地 受到我身旁最親的否定，這對我來說無疑是精神上的凌遲。
「好想溶化....。」一旦回到連自己都意識到自己是「怪胎」的現實世界，我就一直浮現這個念頭....好想就這樣不被任何人發現、不留下任何東西、獨自 一人悄悄地溶化消失。應該說，我甚至想問爸媽：「我可以去死嗎？」我好想藉 由「死亡」這件事，來確認父母對我的心意。
於是，我開始拒絕吃飯。心想只要不吃飯，自然就會死．我要用這種方式， 來表達我無言的抗議和控訴。如果能那樣快速死去，不知道該有多輕鬆....。
每到用餐時問，我總會聽見媽媽的敲門聲和呼喚聲：「吃飯嘍！要乖乖吃飯， 不然會餓死的！」
我當然知道，但我就是不想活才故意這樣做的。可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 樣呢？媽媽，妳要了解我呀！試著了解一下我的心情好嗎？
「快出來！少做無聊的事，你到底打算把自己關在房裡多久啊？」媽媽根本 不想了解我。她老是那麼霸道，任何事情只要沒有照著她的意思去做，就一定是「錯事」。她壓根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和那些「錯事」「讓媽媽煩惱，有那麼好玩嗎？」結果，媽媽最重視的還是自己....。 精神恍惚的我忍不住悲從中來。餓昏頭的我，伸手在房問裡搜尋自己的書包。
裡面正好有一顆牛奶糖，我實在餓得受不了，就把它吃了....。我替自己的意志力薄弱感到難過。我為了讓媽媽了解我而開始絕食尋死，但是，媽媽傳達的「給 我好好活下去！」的親情力量，眼看著就快要抵擋不住。
為了早已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兒子」，媽媽每天定時將三餐飯菜放 在房門前；那是時時考量著營養均衡的媽媽，為家人準備的愛心料理。
漸漸地，我對於默默放下飯菜就走的媽媽，開始感到於心不忍，心想就算要 死，也要等吃完最後一餐再說。
絕食超過一週的我，在朦朧恍惚之間，開始吃起最後的一餐。 媽媽做的飯菜實在是太好吃了....好吃得不得了，好吃到讓人忍不住淚流滿面。我這才領悟到，原來連吃飯這種稀鬆平常的事都是「幸福」無比的。說不定，活著本身就是幸福無窮的一件事。
原來，人並不是簡簡單單就會死去。我也因為意志力薄弱，而沒能如願死去....或許是我在還沒得到媽媽的諒解之前，不願就那樣死去吧。
結果，我和媽媽再度展開了激烈的對話。
「你到底要讓媽媽操心到什麼地步才甘心啊！」
「所以，我才想一死百了不再讓妳操心哪！」
「我才不想活了啦！」媽媽哭喊道。
「媽媽若是死了，爸爸和妹妹該怎麼辦？都是因為我，才讓媽媽心煩氣躁， 害媽媽和爸爸吵架，讓家人傷腦筋，所以只要我死掉就沒事了啦！」
「如果你死掉的話，大家不曉得又要說什麼閒言閒語了！那會讓我受不了的！ 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呀！」
「結果，媽媽還不是只在乎別人的眼光！只在乎妳自己！」 總覺得，整件事到最後好像變成了一齣鬧劇，要媽媽了解我簡直是癡人說夢，明白了這個道理之後，我不禁感到渾身無力。正因為我老想著要讓父母了解才會那麼痛苦，所以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有任何期待了。我認真地這麼想著。
總之，我決定不再尋死，我要竭盡所能改變現在的局面。
我生的是這種病嗎？
在我唸高二下學期的時候，電視上正好在放映連續劇「三年 B 班金八老師」， 由上戶彩所扮演的心理障礙國中生，成為了大家討論的話題。上戶彩演的是身體 雖然是女生，心理上卻認為自己是「男生」的角色。可是，一來因為我的情況剛 好和她相反，二來因為那時的我還無法把自己和那種病聯想在一起，所以，我既沒看那齣連續劇，也覺得不想看....。說不定，我是打從心底不想碰觸那件事吧。
但是，事情就偏偏那麼湊巧，有一次當我正在麗奈家時，舅媽剛好在看那部 連續劇，她邊看邊說：「假如我身邊有這種小孩，我會盡可能去了解他。」
我不知道舅媽說的那句話是不是針對我，但當時深深覺得：「舅媽和媽媽完全不一樣。」
在此同時，學校也剛好為我們安排「性別認同障礙」的課程。那是我第一次 聽到「性別認同障礙」這個名詞，在聽完內容之後，「我是跟這個一樣嗎？」我 的腦海雖然曾閃過這樣的想法，但隨即又覺得應該是「不一樣」。因為，根據老 師的說明，那是一種「障礙」。而我，卻從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障礙」，於是就 懷著：「原來世上還有這種病啊！」的想法，事不關己似地聽課。不過傷腦筋的 是，幾乎所有上過那堂課的朋友都認為我得的是那種病。
就這樣，那些原本只是把我當「怪胎」而以平常心跟我交往的朋友，開始把 我看成是「患有心理障礙的可憐人」。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要上那種課？我 好氣老師，更討厭那種厭覺。
結果，當時還提不起勇氣去勇敢面對問題的我，選擇了逃避。
向空服員之路邁進
「你將來想做什麼呢？」 經媽媽這麼一說，我才回到現實世界考慮到自己的將來，這時的我已經唸高三了。
「我想當口譯員。」 從小學持續學到現在的法語，在有了高一短期留學法國的經驗之後，我的日常法語會話已經進步到幾乎不成問題的程度。
在法國大文豪維克多‧雨果的二百週年誕辰紀念時，法國政府曾招待本校高中部五位學生到法國參訪，我就是入選的其中一人。
因此，成為法語口譯員是我給父母的答案。但是，我當時嚮往的職業其實是 空服員，也就是所謂的「空中小姐」。
此外，我還嚮往當個穿上帥氣套裝、精明幹練的女強人。我絕不是在開玩笑， 因為我一直以為那是「我可以自己選擇的道路」。
但事實上，我卻連打工面試的機會都沒有。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畢立我在面 試履歷表上填的是「私立高中生，男性」，可是，他們看到的我，卻是個留著長 髮，模樣像女生的學生。也難怪他們會厭到納悶，而把我刷下來了。
不過，我既然唸的是以考上大學為目標的高中，升上高三後，當然就必須認 真考慮升學的問題。也就是說，我非得面對現實不可。
我有可能成為空服員嗎？但是那畢竟是「女性」的工作，而我在履歷表學歷 欄上值一寫的卻是「私立男校」，還有個非常「男性化」的名字，性別當然也必 須圈選「男」。等到我踏入社會之後，各種證件的性別欄上也將全部都是「男」 在學校，大家都把我當女生看，這反而讓我遠離現實；對於出社會之後，該如何 消彌緊纏著我不放的「格格不入感」，我一無所知。
那時候，朋友們曾經開玩笑地問我：「你以後要去人妖酒吧上班嗎？」「哎 呀，你去女侍俱樂部上班也沒問題的啦！肯定會成為女侍中的人氣王！」所以，在「夜晚的世界」裡工作，自然也就成為了我的選項之一。在那個夜晚的世界裡， 我應該可以順利地謀生吧......我不禁這樣想。
電視節目也介紹過美女雲集的「變性人」俱樂部，那時的我根本沒有多想， 就直覺地反應「那裡會是我的容身之地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你絕對能考上大學，當然要去參加考試。為了將來著 想，上大學絕對是正確的。更何況，本校高中部的升學率向來是百分之百，如果 你一個人沒升學的話，可是會創下空前紀錄的。」經過老師這番話的提醒，我才 發現事實的確如此。我唸的是升學名校，只要我一人沒升學，學校的聲譽就必定 會受損。所以，我決定參加大學考試。
我當然以最擅長的法語系當作第一選擇，而且還志氣高昂地將第一志願訂為 上智大學，那是問非常難考的名校，而結果也不出所料地......落榜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去參加了青山學院大學、明智大學、中央大學......等校的 考試。後來知道考取時，媽媽甚至高興得哭了。而當我看到媽媽偷偷打電話去學 校查詢，聽到好消息時喜極而泣的模樣，我真的是超開心......
雖然爸爸和奶奶建議我從考取的六所學校裡選擇明治大學，但是我和媽媽後 來是聽從了高中老師的建議，選擇青山學院大學。因為，我對充滿時尚感的名媛 淑女學校有著一份嚮往。
我所就讀的學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在高中畢業之前，必須和校長進 行一對一面談。我是個不遵守校規，任意留長髮又不穿制服外套上學的學生，就 學校的立場而言，我應該是個問題學生，可是那時校長卻對我說：「你的確不適 合穿制服外套。」我終於得到校長的認同了，我高興得差點掉下眼淚。
度過了動蕩不安的國、高中六年生活，從私立男校畢業那天，輪到我領畢業 證書時，現場響起最熱烈的掌聲。
「你得到的掌聲最多耶！」媽媽開心地這樣說道，然後淚眼婆娑地祝賀我順 利畢業。我想，這應該是她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讓她操心不已的兒子在學校其實 深受肯定。但是，這時的媽媽應該是「誤以為」兒子在男校終於變成堂堂男子漢， 而感到喜出望外吧。
不過，怎樣都無所謂啦！
反正，只要媽媽開心，就是兒子最大的快樂。媽媽的笑容，讓我幾乎忘了前 的種種痛苦，害我也忍不住跟著哭了。
告別了愉快自在的學校生活，媽媽也為我的畢業感到欣喜，這不禁讓我產生錯覺， 以為未來將是一片光明。男校生活告一段落之後，我將和我的「同性」朋友進入 大學共同學習。對，我要交很多朋友！大學生活應該非常自由，來自父母的束縛 也會變少才對。既然沒有校規，我就要把頭髮留得更長，並且考慮去染髮，還有 化妝方面也需要加強；我要隨心所欲地打扮，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對大學生活懷抱著無限夢想，但是，我萬萬沒想到，那只是轉瞬問就破滅 的幻想。在那之後出現我眼前的，居然是道又一道難以跨越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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